木柜角落里的甜蜜
昨晚梦见姥姥了，她依旧是那么的慈祥和蔼；依旧穿着那条有着褶皱的裤子，那件大襟的确良外套；那双尖角的鞋子；左手僵硬、自然的垂着，右手拄着那根在我生气时就会藏起来的拐杖，步履蹒跚，微笑着向我走来。向往着梦见她，已经成了我成长中的一门必修课。仿佛，那温馨的梦，就是我们两人互递思念、互送爱的桥梁。我是在她焦急、高兴的等待中，哭着而来的；而她，是在我的哭号与挽留中，坦然、慈祥的离去。也许，这种别离的方式，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与继承；一代又一代的托付与接替吧。
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十一二岁。她得的是脑溢血，生病的六年中，也没少受气。她走的那一天，没有任何的预兆。我只记得，那是周末，头几天下过一场雪。平时她出门时都拄着拐杖，唯独那一次没有。下台阶时，脚底下一滑，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就再也没有呼吸上来。小姨打来电话，老妈慌张地从外边跑进来，一边喊爸爸，一边找衣服，而我。早已像一只兔子，撒腿就往小姨家跑。去时，她躺在炕上，衣服敞开着，热气如同烟雾一样的蒸腾着，如牛一般喘着粗气；臃肿的棉裤，已经被没有送出去的尿液泡的湿漉漉的。我只是一个劲的哭，怎么喊她都不答应。等到大人们哭喊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常态，带着表弟表妹，提前替她老人家品尝别人送来的贡品。那几天，几家大人，乱成了一锅粥，尽管这样，她还是撒手西去了。
虽然阴阳两世，但每次想起她，总是亲切亲近的，仿佛还能听见她那温和的声音在我身后唠唠叨叨；仿佛还能看见，在我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她幸福的眯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为我驱赶蚊蝇；仿佛还在做我们之间的`秘密游戏，背着其他人，她在那朱红色的箱子里摸索半天，然后往我兜里揣些好吃的；仿佛还能看见，在她患病后不能自理，我帮她洗脚，清洗衣物时她那老泪纵横的脸；仿佛还能听见，她在别人面前夸赞我的话语：“我虽然没有亲孙子亲孙女，但这个‘磨镰水’（当地指代外孙）我还是没白疼。”至今想起来，心里还是美滋滋、甜蜜蜜的，因为，那是爱的延续。
生命中最纯，最真，最深，最好，最甜，最美的爱，莫过于那个有了年代了的木柜。在年少的记忆里，那柜子里的一角，永远藏着样式繁多，数量大，永远吃不完的好吃的。现在想起来，也无非就是些苹果，桃子，果丹皮，糖果，罐头等。然而，我自始至终爱的还是奶粉。在她生病的那几年中，别人送来的奶粉特别多。而她，只能当做代言人，所有的礼品，都是我跟表弟表妹的。幸而，他两不怎么爱吃，所以，我又占了大便宜。
喜欢把那一小袋一小袋的奶粉，当做母亲炒的油面子一样，不加水，直接就那样吃。吃完之后，又喜欢姥姥用那双粗糙温暖的手，擦拭我嘴唇上留下的一圈白粉末。如今，依然没改掉那个坏习惯，像小狗一样，叼着一小袋奶粉，在屋里绕来晃去，却没有人再来给我擦嘴。有的，只是家人善意的嘲笑，只是伙伴友好的调戏。
老年人常说，人还不如一件家具。懵懵懂懂中，似乎咀嚼到了其中的韵味。
外婆走了已经十多年了，但那个没有上漆的木柜，像一座古久的大钟，静默的立在墙角，好像专门是为了，让我们追寻外婆的足迹；好像专门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记住，当年那个有着三寸小脚，一脸慈祥，面方微大，骑着毛驴，带着那个柜子，穿上红装的女子，来与外公走进了，谁也不能预料到的未来的殿堂。
每次梦到她，心底总会涌出一股甜的能让人醉的味儿，如糖，如蜜，如奶粉。我知道，她对我的疼爱，就像是奶粉，溶解在水中，有情，暖心，给我营养，给我健康；喝完了，还想再去舔杯中的余液，还想再用水去冲刷没有融化的粉末。而我给她的爱，就像是糖，只能哄她开心，只能换取她更多的爱，却不能覆盖住生活、岁月在她心中积淀下来的苦味。
又到五月莺歌燕舞日，而有谁，还能再把我抱在怀中，像一块宝一样爱护？有谁，还能把我搂在怀里，让我具有安全感、有所依赖的熟睡？那时，我才刚断奶。有谁，还能带着我，再在菜园子里忙活？有谁，还能带着我，再去下田除杂草，然后等到她回首，我捧着一把禾苗，颤巍巍的走到她的身边，报告我的功绩？那时，我才三岁多。有谁，还在听到我的哭泣声时，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抡起两条腿就往家里赶？有谁，还在炕洞里给我烧洋芋，用大树叶包着鼹鼠的肉，烧得有滋有味的给我吃?那时，我才五六岁。有谁，还在鸡鸣时喊我起床，给我梳妆打扮，然后送我走到路口？有谁，还领我在山上采摘山丹丹花，然后给我做我最爱吃的浆水面？那时，我才刚小学。
而如今，我长大成人了，我成了一个能够独自面对生活的大姑娘，而你，在哪里？我多想，再给您洗洗那双三寸脚；多想再给你梳梳那花白的头发；多想，在看着你，在柜子的角落里给我摸索出一袋奶粉来。可是，那又得等几度轮回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到了一个容易被自然感染思念的季节，花开了又谢，人来了又走，而你呢？是木柜，是坟冢，是奶粉，还是那一个外孙女期待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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