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担一个生命
承担一个生命
近日来，小区里跑来了一只乳白色的小狗，狭长细小的眼，尖尖的嘴巴，浑身皮毛粘着尘土，显得很是肮脏和暗淡，女儿对其很是喜欢，总渴望着领回家来喂养，我沉吟着没表态。其实不是我不喜欢小狗，而是心底的伤似乎还没逝去，无力再承担一个生命的介入。
二十年前，我也极为喜爱小狗，总觉得它围绕着你，如贴身的护卫，也如一个玩耍解闷的伙伴，喂养一只小狗会平添许多生活的乐趣，然而母亲总是不同意，担忧我们玩物丧志；工作后，在母亲无法管束的偏远山区，我终于圆了我的养狗之梦。
刚开始，是别人送的一只黄毛小狗，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可刚养了几天便被偷走了；后来又花不少金钱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狗儿，然木讷到从不叫唤，宛如养了一只沉默的羔羊。那时，我对养狗几乎失去兴致了。
也许人世间的事总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就在我几乎想放弃养狗的心愿时，琪儿却送了我一只，说是让它陪伴我的孤单。初到琪儿父亲处接小狗时，一只名叫可可的黄白色的小狗儿滚球一样跑到我面前，大大的黑眼睛望着我，试探地叫了几声，旋即又在我脚下磨磨蹭蹭，这让琪父有些惊讶。琪儿说这狗很认人的，但却不咬我，这大概就是缘分吧。鉴于这种缘分，以及与琪儿多年的友谊，琪父终于舍得将可可送给我。那时，可可已近一岁了。
抱着可可返回我父母家时，可可温顺地蜷曲在我怀里，如一个柔弱的婴儿，乖巧的一声不吭。可是这只乖巧的狗儿，却在第二天清晨将我母亲的脚背咬破了皮，那是在无法阻止母亲推门进房的情况下，它凶猛地扑过去，并用米粒般的牙齿咬下口了。母亲慌忙退出房间，直在门外催我起床动身。就这样，我带着可可回到了工作的边远偏僻山区，从此与可可相依相伴，开始了我真正的养狗生涯。
可可的皮毛很是奇异，外层为金黄色，内层细细的绒毛却是纯白的，看起来似黄又似白，说不出具体的颜色；可可的眼睛大大的'，像两颗硕大的黑玻璃球，但又波光粼粼的，眼神中充满了灵性；然可可的形体却是极为娇小的，即便养成了大狗，也只有一只大猫那般的形体，以至于很多年我同事一直笑问我到底是养了一只猫还是一只狗。
人们都说是狗最通人性的动物，在我看来，可可似乎超越了这个界限，它不仅通人性，还能了解我的心情，安慰我的情绪。我记得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可可会趴在我身边陪伴，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轻轻地舔着我的手背表示安慰；当我流泪时，它更会着急地爬上我的肩膀试图去舔掉那些泪水，若是我不理它，它便会急得在屋里乱转；而当我生气时，它则会躲进房间的角落里一声不响，唯恐被我的怒火波及到；它也会偷偷地咬断那些惩戒它的细条子，会趁你不注意时偷一颗青菜大嚼特嚼，会吃土豆片、苹果皮、梨子皮等等，最后选择出自己爱吃的口味；也会趁我们离开家而悄悄地跳到床上，独自惬意地享受床的柔软与温暖；并且可可要劝架，对于我和夫的打闹很是担心，时常舔着手背衔着衣袖劝劝这个、劝劝那个的，实在劝不了，就将小脑袋伸进我们相互敲打的阵势当中阻挡，那小模样可爱极了；而且可可有喜悦、要撒娇、会害羞，同时也会生气、郁闷、乃至发脾气。
可可是如此的独特，独特到至今没有任何一只狗可以比拟，我还记得当承诺带它外出不兑现时，若是不给它一个合理的理由，也没有回来后一定会带它外出的保证，那么，它便会警惕着，跟随我再次外出的步伐提前跑到门口横躺在地上，以撒赖是方式阻拦着道路，强烈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直到我哄着，保证着，才悻悻地起来转身进屋，每每看到它稚气如孩童般的行径，我总是忍俊不住地笑了。
也许人们会奇怪我和可可是如何交流的，为何它有如此像人一样的行为，要知道那可是一只狗啊！实际上，我和可可并没有跟别的养狗人士不一样的交流方式，只是可可能用眼神、声调和行为表现它的情绪和需要，而我说的话它也都能懂，似乎好像一开始就能听懂我的话，并不需要特别的教导。我记得带可可回去没数月，小妹暑期返家想来探望我，面对可可逢生便要咬的习性，我委实担心脾气暴烈的小妹会生气，便一再嘱咐可可不能冲她叫，更不能咬，告诫它那是家人。如此，就算有一再的叮嘱，我心里还是不踏实的，担心万一咬伤了小妹可如何是好。但奇妙的是，小妹到来以后，可可竟然一改脾气，冲着小妹大摇特摇尾巴表示欢迎，随后又跟在脚边百般讨好，恍若一直就认得，完全没有一点生疏感，小妹惊异极了。此情此景不说小妹惊异，就连我这个主人也是极其惊异的，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表示如此的友善，这对于可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莫非它真能听懂我的话？我并没有怎么教它啊！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可可的确能听懂我的话，这是其后数年中不断得到验证的真实。
也许人们都把动物当成畜生，以为它们不懂人语，其实我知道大多数狗是懂的，只是它们对人类心怀戒备，不愿意表露这一点。然而可可对我是毫无戒备之心，它只是单纯地依恋着我，一如一个不会说话的孩童依恋着自己的亲人。
我其实跟可可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在一共五年的时间里，似乎有两年的时间是把可可寄养在父母处的，那时我离开单位在外地谋职。然而我每次回去，可可便会狂喜着扑进怀里咿咿呜呜地诉说，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思念，惹得我父母和家人笑骂它白眼狼、乱告状，而它便会转身对笑骂它的家人呲牙咧嘴地低哼威胁，这更是惹得众人大笑。如今，十余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在我离去的日子里可可是怀着怎样的忧虑生活着，但我知道我每次回去可可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唯恐我又再度将它独自留下，然而我终究还是那么做了，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可可横遭惨祸……
每每想到这些，我总是心痛的难以自抑，是我辜负了可可！
可可故去时，我并不在它的身边，夫说它是在马路上被汽车压死的，而它行走的路向则是我往昔常常带它返家的方向。我常常在想它是独自外出随意游荡还是因为思念我而按照记忆找寻？可可的死极其惨烈却又很美艳，夫说找到它时，它横卧在马路上，宛如睡着了，可一抱起来，鲜红的血就从腹腔里流出了，顺着洁净的皮毛往下流，一路滴淌着回去。而那时，我却在数十里之外为金钱安然地忙碌着。
我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灵魂存在，但是在可可离世时，我却分明看到了可可奔跑着过来，我正奇怪它如何能找到这里，又为何不像往昔般扑进怀里撒娇时，它却转眼不在了。不久之后，惊闻可可的噩耗，我才知道前来的是可可的魂魄，是为道别而来，所以只能在远处驻足。
转眼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从此再无养狗的心，虽然数次想为了女儿的欢颜饲养一只，然而真正喂养起来，我却分明感觉到心底的排斥和如同针扎一般的难受，也许对可可的愧疚，以及可可离世带来的痛悔始终在我心里，而且那痛悔绵延不绝，及至今日都不曾减弱半分！
我有时偶尔也会在午夜梦魂里见到可可，可在渐行渐远的岁月里，可可的身影一如岁月一般开始变得模糊，变得遥远，似乎遥不可及，我时常着急地从梦中醒来，然而梦醒后，却只见一地惨白的月光！
随着光阴冉冉地离去，我开始明白，可可其实是我的老师，它教导了我如何以一颗柔软细腻的心与动物相处，教会了我要懂得珍惜，知道怜悯，也教育了我不要为金钱放下生命里值得驻足的事物和时光！
也许可可是上苍恩赐的一个礼物，或许更是上苍派出的一个天使，以它洁净的魂灵引导我在尘世间迷乱的心！
今夜，仅此以为记，吊念可可在天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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