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改变的是月光
不曾改变的是月光
我第一次跟着旅游团来到永合村。
正是快到八月十五的好时候。
在来时的路上，我在心里暗自揣测了很多次，以悠久历史著称的永合村，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为什么会如此费心费力呢？
因为在大山深处的永合村啊，是传说中最能够拥抱到月亮的地方呢。
七个小时的跋涉之后，我们到达了这里。
当鞋底触到厚实的土地时，我才有了一种真实的归属感。
没有想象中的一见倾心。
她，在我们眼里。
也只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小乡村而已，
似乎连农家的鸡雏都在哼唱着古老的民谣。
这样单薄的小山村，
被环绕在四周大山的臂弯中，
扬着清秀的脸庞对我们恣意的笑，
初见的印象，像个清婉的小姑娘，
吹着清亮又涩涩的笛声，将我迎进村来。
村长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将我迎进了村，
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被晒的黝黑，一笑起来皱纹就会把他的脸变成一朵菊花。
村民好奇地将村长的家围了一圈又一圈，
想要看看我这个从城市里出来的异类究竟是怎么的一番模样。
可当我出来的时候，又都惊慌的作鸟兽状散，
但还是有一束束惊奇的眼光躲躲闪闪地射了过来。
我不禁拉紧了外套，觉得这眼光竟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村长大大方方的走出来，挥了挥手，让人群散去，
可也真是小村子的村民，依旧探头探脑的看着我们，
丝毫不把村长的威严放在眼里。
那村长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
说道：咱这里的人都没规矩。领导别见笑了。
看似无心的一句奉承词。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似乎心里也因为这句话而飘飘然起来。
我们漫步在乡间的小径上，
硬硬的土砾硌的人生疼，但却微微有些舒服的感觉。
我突然发现，路边都是粗粗大大长短不一的筷子粗细的黑色虫子。
有的还不停蠕动着，有的已经枯枯干干。
有些村民嫌弃的避开，有些村民则毫不在乎的在上面行走。
鞋面毫不犹豫的踩上软趴趴的虫子，发出噗哧噗哧的响声。
村长一脸难色看着我。
知道这在我心里村子的形象已经大打了折扣。
这是几十上百条的蚯蚓，从路边的草丛爬到了这里。
活的死的都在一起缠绕翻转，还有浓浓的不可言说的臭味，我的胃一阵排山倒海。
但我却在这一片狼藉之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双颊红扑扑旳，穿着薄薄的灰色毛衣。
她正蹲在地上，不畏蚯蚓的翻转蠕动。
将一条条的蚯蚓抓起，扔进路旁的草丛中。
丝毫不觉得自己手中的东西是多么的恶心可怖。
我转了头，觉得胃开始翻腾。
似乎车上刚吃下的东西争先恐后的要跑出来。
村长也许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他招着手，远处的一个女人似乎会了他的意。
对着小女孩喊道：团子，过来。
团子拿起最后一条蚯蚓，乖乖的跑回女人身边。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村长，
但他却带点迁就的苦笑着看我。
“叔叔好。”那小女孩在女人的推搡下怯生生的朝我迈出一步。
我对她微笑。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她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懂我的意思。
“爬出来，蚯蚓们会很热啊，所以，团子要送他们回去才对。”
那女人善意的解释，被叫做团子的小女孩不住的点头，脸颊红嘟嘟的。
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忍俊不禁又感动。
这是一个惊喜。
永合村带给我的惊喜。
我坐着车前去村长的家里，
村长的车是运货用的卡车，只有主驾驶和副驾驶的那种。
很难想像只有两个位置的车子要如何承下我们一行人。
结果正如你所想的。
我们都坐在了卡车的翻斗里，只有年龄最小的团子和团子的妈妈陪同在前面。
这是台破旧的车子，只有车前镜上悬挂了一个猴子的布偶。
机灵俏皮的小猴子，两条长手臂松松的勾着车前镜，随着车子的前行一阵一阵的摇摆。
很是讨人喜欢。
从上车以后，团子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布偶。
我只当是小女孩对于毛绒玩具与生俱来的喜爱而已。
果然，上车不久，团子发话了：
“叔叔，这是你的猴子吗？”
这句话是冲着司机问的。
司机一笑，说道：
“这是猴子呀，你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了。”
团子咧开嘴笑了笑，胖胖的小手将猴子拿下来，
我还以为她要爱不释手的把玩，
可她却是将猴子的手解了开来，把它轻轻的安放在车前面。
“好啦，这样猴子就不会累了。”
我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惊愣的表情和司机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个小女孩儿一而再再而三送给我的惊喜真是太多了。
当然，
也是永合村带给我们的'惊喜。
可是他给我们带来的惊喜远不止这些，
我们跟随旅行团在这里落脚，
没有合适的旅馆。
只好先借住在村长的家里，
村长的妻子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妇人。
松松软软的皮肤上总是带着慈祥的微笑。
看了让人很舒服。
她端来了简单的饭菜。
清淡的蔬菜，甚至油水都很少。
却意外配了一碟小小的腌辣椒，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吃起来很开胃，每个人都食指大动。
但我却发现。
团子从刚刚就一直没什么胃口的看着饭菜，
我担心的看向村长，用眼神询问。
他不在意的如是说。
“每天弄完之后她都会这样。”
我走出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粉嫩的小女孩。
她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门口，低垂着头，
一只脚在沙地上不住地画着圈。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她这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
“叔叔！”
她甜甜的唤我，嗓音清亮的如一汪水一般。
我也笑，很宽容的那种笑容。
我想我也许知道，这个年幼的小女孩如何那么忧伤。
纯洁的心，总是伤感的心。
我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水雾。
微微有些湿润。
“叔叔，我不想它们死的。”
半响，低低的一声叹息传了出来。
“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也许蚯蚓的宿命，就是这样，为了寻找氧气，义无反顾的爬上对它们来说危险的陆地，或是被碾成肉末，或是被阳光晒干，都是它们自己选择的。”
回应我的是一声极其细微的抽泣。
我不知道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是否太过残忍。
但我知道，她会继续善良。
在懂得这些之后，她会继续善良下去。
那女人循着声音走了出来，
却发现我站在团子的面前。
团子在默默流泪。
她不满的走过来，满脸的怒气却在看到我的脸时化为笑容。
她说：“杨教授，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不禁微笑。
然后我说：
“团子刚刚迷路了，我在安慰她。”
堂而皇之的借口。
明明是在院子门口，怎么会迷路呢。
我等着看女人的反应。
正如我所料。
女人欣然的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可信的理由。
我笑容满面。
女人也笑容满面。
女人拉着团子走远，我呆在原地。
这又是一个惊喜。
永合村给我的惊喜。
快乐的时光好像总是过得特别快。
在这个小村子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乡村的晚上，总是和都市的晚上不一样。
乡村的晚上总是带着风微微的甜味。
一把藤椅，一面小扇，小扇轻摇间，缓缓道出那香气馥郁的历史，足矣。
村民们都在乘凉。
一素喜欢热闹的团子却不见了踪影。
她的妈妈并不是十分焦急的在寻找她，而是在悠闲地乘凉。
也许团子的性情她早就了解，并不急着去找她。
我借着寻找团子的理由出来屋子透透气。
我不习惯在人群多的地方停留。
我喜欢的是独自一人行走停留。
正如我现在做的。
我发现了一个小池塘。
和书中描写的一样。
这是一个旧池塘，有很多蛙。
池塘周围，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菖蒲。
在芦苇和菖蒲的那里，高大的白杨树在风中婆裟。
这是芥川龙之介书中的一段文字。
温柔细腻的笔触，蛙声响彻夜空。
而我张大了嘴。
看着这一方静谧的小天地。
柔和的月光为池塘揉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在这笼罩世界的模糊中。
月光像个刚出嫁的女子。
轻轻巧巧的迈着小碎步，
纤细的披着艳红纱衣。
抿着雪色的唇，披着长长的银发。
满沐柔光的来到这世界。
她转过头，轻轻的瞟了我一眼。
高傲而不可一世。
我不自觉的跟随她的脚步，
她逾走逾快。
我也跟随着她，越跟越紧。
可就在这时。
她突然不见了。
就那样生生的，在我面前消失了。
我能感觉到头上轻盈的云彩突然变了。
硬生生的向我重压而来。
我喘不过气来。
月光早就消失的没有影子，
就像孤独的都市，阳光透不过倔强的云层，只能被委屈的挡在外面。
就像它来的那么突然。
压力突然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静的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得到了解脱。
而云开雾散后的景象让我睁大了眼睛。
那是团子。
那也是月光。
团子张开双臂，拥抱着月光。
月光正在优雅的亲吻小女孩的额头。
她的嘴唇冰凉，小女孩的额头温热。
她雪色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每抚过一下，那白色的月芒就更胜。
带着一片片月亮的碎片。
滑落人间。
团子的身间是圣洁的月光，连带着团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声清亮的笛声。
我想要喊，但却发不出声音。
我呆怔在原地，脚步胶着着地面。
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色，全都是柔和的色彩。
柔和的树木丛林，柔和的清澈湖泊，柔和的小女孩，柔和的月光。
似乎月光也感觉到了她的善良，银色的月辉使她变得更加的纯洁美好。
团子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微微睁开眼睛朝我这里望来。
她的眼睛带着雪白的颜色，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
而她的身后，
一轮巨大的满月正冉冉升起。
第二年的八月十五，
我又来到了永合村。
迎接我的，是热情的村长以及趴在地上拯救蚯蚓的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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