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老区·老胡同
绿色植物的生命力总是张扬恣意、淋漓尽致的,但其中不同种类的植物所彰显的方式又有不同。草本植物的生命力体现在一岁枯,一岁荣,岁岁枯荣,生生不息;木本植物的生命力则体现在日夜生,日夜长,就像那首诗吟咏的:你见或不见它,它就在那里,以你永远无法觉察的速度,奋力成为继飞鸟之后凭一己之力距天空最近的生命。
我家附近有许多这般生长着的木本植物,它们大多已上了年纪。该如何形容它们的苍老?或许只有那最质朴的童言才能作出最简单而准确的答复:它们已经很老很老很老了,比我妈妈的妈妈的妈妈还要老……人们习惯用树皮来比喻老人的体肤,可相较于老人皮肤之干瘪衰败、枯灰暗淡,树皮———富有神谕般的清晰纹理的树皮———却暗涌着永无衰竭的生命力。即便是我口中的老树,你只要将双手覆在它粗糙的树干上,便能感觉到它鲜活着,呼吸着。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给枝干一分毫的成长,尽管你看不见这样的成长,但你能留意到它春夏的枝繁叶茂、秋冬的木寒叶凋。于是你发现了,你确定了,那些很老很老、比你妈妈的妈妈还年长一个轮回的老树,的的确确是在一刻不停地生长着。你永远不用担心老树们有一天会停止生长,因为它们一直在你的头顶以你无法察觉并无法企及的速度生长着。似乎你随时抬起头,都能望见老树撑起的那一方天空的荫。
真正的老树自然只有在真正的老区中才能找到。那些被条条框框规划设计好布局的老树,不明就里地被束缚在了光鲜闪亮的新区里头,与周围现代化的气息格格不入。而扎根在老区的老树们,则早就与老区休戚相关、须臾不分。每一片阴凉、每一丛花叶、每一点被斑驳了的细碎阳光,都与老区心有灵犀。可是,树兴许越老越可贵,但社区老了,多半只会遭人嫌弃。
我没有具体的数字来说明我居住的老区之“老”,只能说,它大约旁观了三代人的悲欢离合。老区的墙上爬满了爬墙虎,老区公园的铁栅栏锈迹斑斑,老区的一溜法国梧桐会在秋天抖落金黄的“羽毛”满铺半个路面,老区的沿路会有乱七八糟的卖菜的、卖衣服的、卖竹席藤椅的、卖爆米花的'、卖鸡毛掸子的……十几年就这么过来了,我眼中的老区的模样似乎一直未变,唯当多日离家,一见之下,才惊觉老区宣传栏的玻璃何时蒙上了这么厚的尘埃?老区的健身器械何时变得残败不堪?老区曾秀气的小花园何时已长满杂草?心中最先满溢的不是不舍,而是不安。这种不安在某一时刻被放大到极致———明明上一周还矗立在你面前的某幢老民居,现下竟已碎裂成一堆废墟,堆起来倒也有小山那么高。令它粉身碎骨的原因太合理了,老房子已过了可供人安全居住的年限,所以需要拆除,需要重建。啊,它已经这么老了吗?老得仅余被毁灭的价值了吗?我还以为,它伴着我,只看了区区十来年的春花秋月呢。那么,我的老区,那个将我抚养大的小世界,是不是也在萎缩?也在龟裂?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碾过?老区的突然苍老———不,是我突然意识到的老区的苍老———令我措手不及。
老树与老区都是存在于时间概念之内的,但有一样东西,却很少染上岁月的气息跳到了时间之外,那便是路。路,换一种说法,那些穿梭在老区里、夹藏在老树间的阡陌,都可以称作是胡同。胡同、弄堂、巷子、小路……随意吧,我只想给它找一个可爱的称呼。老胡同之“老”,不同于老树、老区之“老”。我给胡同加上的这个“老”,与你拍着可以和你一起上房揭瓦的兄弟的肩头所喊对方的那声“老××”的性质是一样的。
胡同是很安静的,它能包容你的一切喧哗,它也是知道你秘密最多的。你会在经过它的时候,大声怒吼“×××我讨厌你!”或是大笑三声“下次我一定拿满分!”抑或是絮絮叨叨地倾诉,含含糊糊地抱怨。走在胡同里,你会回想起一群男孩女孩凑在一块儿打弹珠的情景,会回想起下雨天和小伙伴拖着胶鞋一前一后踩水玩的画面,会回想起在路人的惊呼声中和朋友追风赛车的场景……胡同一直很安静,你不必留意到它,但你大大小小悲悲喜喜的回忆里总有它。胡同存在的意义,便是让你走过它———你身后的它,为你承载喜怒哀乐;你身前的它,为你开拓着更多可供你回忆的风景。
老旧的事物有一种颓靡苍凉的美,这种美很无奈,很真实,很动人,这种美来自于器物,来自于风景,来自于生命,更来自于人。
我们不懂老树、老区、老胡同在想什么,它们自然也不懂我们在想什么,但它们为我们付出的,终归比我们让它们得到的要多那么一点点———这个“一点点”,你知道代表多少。
树、社区、胡同,去掉“老”字,也不过平平凡凡、司空见惯的三样物什,至于添上的那个“老”字里,几分亲切、几分心忧、几分感激、几分欲语还休便隐藏在各自的思量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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