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之昼千亿之夜读书笔记
少年时代的柏拉图绝对算不上是神童。不如说,比起做学问,他对划桨技术及外国的物产、风土人情等更为关心;不知何时,他开始向往着去赫勒斯滂水道深处的马尔马拉海以及更深处的阿尔戈海,或者去看一看赫拉克勒斯之柱以外,据说大海会在那里变成瀑布落下的海洋尽头。
对那样的他来说,传说曾在西方海中存在、又在一朝之内沉没海底的亚特兰蒂斯王国的故事,的确足以心驰神往。
后来,他去南意大利,拜访了毕达哥拉斯教团的领导者阿尔希塔斯,然后又去西西里,觐见了狄奥尼修斯一世。他在那里结识了狄奥尼修斯的妻弟狄昂,狄昂成了柏拉图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后来,在狄奥尼修斯二世的时代,他又应狄昂的邀请,再度来到西西里。这一次,他被政治的现实痛切地反击了。渐渐地,在他的内心深处,对“理想国”的绝望已经投下了深深的阴影。到现在为止,他只是在各地不断旅行:从克里特到迦太基,再到今天的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地区,就连犹太地区和西奈半岛也印上了他的足迹。他从未对人讲述旅行中的所见所闻,不过,以他那已经遥遥地飞到了现实远方的“理想国”,和他那总是空虚地败北的梦想为背景来看,他一定是想在未知风土的孤独中找到寄托。而且,在他行径的所在中,是有着他的“亚特兰蒂斯”的。
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无数明灭不定的光点,填满了整个黑暗。他顿时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用尽全身的力量,止住脚步。
在他的`两三米之前,就是广漠的虚空。而那填尽黑暗的无数光点,正是千亿的星辰。
那虚空之夜将整个城市劈成两半,他站立的走廊正向宇宙的深渊开放。
两个急促喘息着的说话声。一个是年轻人,另一个则是老人。
“你在说什么呀。在大海对面还有很多肥沃的土地,去那里重新开始吧。对吧,小子。我们可不是牛马呀。我们的祖先代代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才有了现在的生活,突然让我们飞到星空尽头的太阳呀,行星呀的什么地方去,好,就算人能过去,我们的心也不会那么容易地过去呀。我们不是奴隶呀。”
“太子!拘萨罗、拘萨罗的象队侵入跋祇谷了呀!”
老郁陀喊道。他因自己的无力而痛苦万分,把上半身更大地探了出去。
太子表情的变化,从这高高的阳台上看不太清楚。但太子依然走到那五顶轿子之前,进了其中一顶。
这时,老郁陀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炽烈的怒火。现在国内外都面临着诸多问题,如今又遭到了拘萨罗的侵略、无计可施。在这种时候,要是想解救人类的不幸,难道不应该先立足于今天的现实,努力打开局面吗?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拯救?
还谈什么悟道!
这位老将军现在是真的决定要向太子挥刀了。他把自己那把如柳叶一般薄的爱刀高举过顶。太子悲哀地微笑着;在那笑容中,包含着连最理解自己的人也不再理解自己的、痛切的孤独。
老郁陀用弯刀指向太子的胸口。
“那……太子,您要与这些婆罗门僧人们在一起,却抛弃我们吗?”
就像轻风吹过,悉达多太子微微一笑。
“老郁陀,如果你觉得斩了我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就尽管挥刀吧。我不介意的。”
老郁陀心想,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变得像草叶一样青绿了。
“太子,臣是被任命为太子您及太子父王的亲卫队之长的人。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武断,但臣确实是您父王和太子您最忠实的仆人之一。您是明知臣不可能对您下手,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悉达多太子的脸瞬间变得严厉起来,眼眸中也注入了更强的光。
“老郁陀,在那弯刀之下,只有生死其中之一。对我而言,当你把刀挥下的时候,也许能斩断我的生命,但却不能斩断我的心。我的心现在正充盈在这石砌的大厅中,充盈在那扶桑树的红花中,乃至于充盈在整座迦毗罗城之中。你又如何能将它斩断呢,老郁陀?”
“武人啊,梵天(注:Brahma)乃宇宙至上之理。日月星辰的运行,森罗万象的诞生与灭亡,一切的存在与否定——此即梵天,是包含此世一切事物的最高原理。”
“那……诸位僧人,我想问问你们。这释迦国在去年和前年皆是五谷不收,缴纳的税粮几近没有,迦毗罗城中的供水系统也几乎无法修理。农民弃田而去,商人离开市场,民众全家从早到晚地排队等待施舍粥饭。这几年来,在贫民中更是流行着一种使五体崩坏的重病。这些又怎么解释呢?僧人们,如果这也可以称为天神的——梵天的意志的话,那天不是已经把人抛弃了吗?”
“天的意志并不以人的意愿为转椅,一切诸法的因缘都是相依相间、不停流转。人也是如此,仅仅只是关系的变化,就决定了存在的形式。在缘生之内,并无固定的实体,所有的只是实体转变的诸相。存在本身即无常,自我即空、色即是空。”
“太子,您认为人民的不幸也是天命吗?”
悉达多太子那胡须浓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苦恼的神情。
“我想,那也是世界的诸相之一吧。天是包含了一切的,所以才叫梵天。——但是,老郁陀,这并不是我的心里话,其实,我也和你有着同样的疑惑。
“听好了,老郁陀。
“个体的维持、生命的存续——一切是在万物流转这严厉的法则中呈现的转瞬即逝的形象,不可能有固定不变的所谓自我存在。但所有人都固执于这样的自我,不肯放弃,这才是人生的悲哀和社会的邪恶无法断绝,更找来巨大毁灭的原因。所以,只因这一切变动的原理都来自天,就必须把天否定吗?那是对神的拒绝呢?是对自我的拒绝呢?还是对爱的拒绝呢?你好好想一下吧。”
“哦!这不是罗睺罗吗。”
“正是,太子殿下。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乳娘!我已经解释过了。只是,这年幼的孩子,就拜托您了。”
乳母跋沙咬了咬嘴唇,把罗睺罗就这么横放在前面的石板地上,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要是您无论如何都想去的话,就请踩过罗睺罗殿下,然后走吧。”
跋沙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的眼睛。老郁陀依然维持着挥下弯刀的姿势,呆立不动,而目犍连等婆罗门僧人连眉毛也不颤一下,站在炫目的骄阳之中。在一片深深的寂静里,只能听见如海浪一般的蝉鸣的喧嚣。
太子一语不发地迈开脚步,心中是一片广漠的空明。太子迈出的大脚踩到了罗睺罗身上的什么地方,如火烧般的疼痛使罗睺罗大哭起来。
在古铜色的天空中,燃烧着两个太阳。一个有点像是被压扁了,很大,发出昏暗的橙色光芒,另一个则很小,中心部发着白炽的光,周围被仿若水银环的日冕包围。从较大的橙色太阳表层,喷出深红色的气体,在虚空中扩散,伸向蓝白色小太阳的方向。那可怕的气体的流动,将广阔的天地都染成了血的颜色。而当深红色气体触到蓝白色小太阳的瞬间,虚空中就被白炽的闪光照亮。那闪光切断虚空,掩盖了一切光芒,深红色的气流瞬间就被吹散、消失了。
两个太阳再次开始在古铜色的天空中闪耀,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一切。不久,那橙色的太阳又开始从翻滚着火浪的表面慢慢地喷出气流。两个太阳就这样互相喷射着气流和闪光,在黑暗的天穹上前进。在这旋涡席卷的光之交响曲下,天空中的一切星星都丧失了光芒。渐渐地,两个太阳在视野中消失,从地平线的另一边,又出现了这样的两个太阳。巨大的火焰之星喷出的灼热气流尾套在水银色的圆环周围,长长地伸展着,延伸到虚空的彼方。
一颗暗橙色的太阳和一颗遥远的、闪着蓝白色光辉的小太阳——像这样的两组。这忉利天,正是被四重太阳所照耀的广阔星域。
广漠的沙海无声地裂成了两半。在那裂缝深处,出现了庞大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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