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心走了散文
四年前,听妈妈说表叔的儿子赵心会与我一同前往表哥的厂子上班。虽与赵心素昧谋面,一想到大学刚毕业的他竟与我在同一个地方求生,不禁对厂子的未来产生了憧憬。
当我从百里之外的县城风尘仆仆地到达厂里时,表哥有事出去了。我找到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礼貌地敲了一下门,然后对办公室的人说寄放点东西在那里。
等我把逃荒似的几大包裹放进去时,看见办公室的人皱着眉,我厚着脸皮说话,那里的人对我也爱理不理。就这样,我来厂时的热情霎时变得飞灰湮灭。真想对办公室的人说:“别狗眼看人低!”
尴尬中我自圆其说:“到厂里去转转!”正出门时遇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黑的头发,浓浓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身穿一套蓝色的运动服,脚穿一双白色的板鞋。看见我抿嘴一笑,显得是那么的腼腆。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二姐?”一听这话我马上明白此人是谁,便犹如漂泊异乡被外人欺负后遇见亲人般激动:“你是赵心!”这时赵心没有开始那么腼腆,他也兴奋地笑了起来,露出他整齐的白牙:“是啊!我听爸爸说今天二姐会来,本来我也是今天来的,上星期表哥去我们家,就先把我带来了。办公室的人我都认得差不多了,所以看见你就想一定是二姐!”
想到他比我先来,又熟悉这里的情况,我就特意问了一下他的住处。他把我带到三楼,我看着新修的房子里设备还算齐全,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无线网络。我不由飘飘然地想:他是男孩子都可以住这样的房子,我的住所应该也差不到那里去。
正与他说得起劲,表哥和他的合伙人(也就是这个厂的总经理)来了。表哥先对总经理说打算让我在厂里做库管的工作,让总经理的姨妈带我一下。总经理不露声色地说了一声:“行嘛。”表哥又对他说:“那楼上的住宿你看安排哪一间给她住?”总经理说:“楼上的房间没有床了呀!”我真想接话说:“我自己买!”可又想看看表哥怎么说,所以按捺住了。果不其然表哥说:“那去买一张床吧!”总经理沉吟片刻:“不是说让姨妈先教她一段吗?姨妈在老厂,还是先叫她去老厂吧!”表哥望着我:“也行,你就先住到老厂去,好好跟姨妈学习!”我失望极了,可是又不好反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到了老厂,先拜见了总经理的姨妈,卷心菜一样的头发,说话时嘴角还有一些白沫,时不时用她干瘪的三角眼望着我。在家深居久了,这偶一出来,真的觉得自己与社会脱节了。我难过地说着一些违心的话,然后就住进了两间破房子里。看着墙上因潮湿而脱落的粉块,屋子里如果不开着灯就没有一丝光亮,更要命的是想去一趟厕所居然要跑到五十米以外。我真恨死了自己:好好的在家里相夫教子多好?跑到这里来活受罪!
半夜的时候,听着路边车辆的叫嚣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要睡了又听到老鼠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心惊胆战地起来,搜寻着老鼠的踪迹,用扫把泄愤地打着。等赶跑老鼠,在惊魂未定中眯着眼,不远处屠宰场的嘶叫又一声声传来。塞着两耳,觉得神经脆弱到极点,整晚都在煎熬中度过。我咬着牙,我不能被吓倒,假如就这样回去,会有多少人说我一点苦也吃不了?会有多少人瞧不起我?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跟老总的姨妈学习。每听到她开办公室的门我就跑去搭讪,看见她开票我就守在她身旁。她回头看看我:“你在这里我简直没法写字!”我呵呵憨笑几下退开了。看着有人来提货我也跟进去,可姨妈发完货就匆匆回她楼上的几室几厅去了,我不得已只好回到我的小黑屋。
听到汽车的声音我又跑出来,姨妈已下楼了,收完料后又回楼上去了。我心里嘲笑自己,就像脚上长了鸡眼一样疼痛、难受!
那时新厂食堂还没弄好,每到吃饭的时候新厂的人都会到老厂来。看着他们一个个有说有笑,我搞不懂是我自己封闭了我自己,还是我被别人封闭了?总之我越来越沉默,没事的时候就回到我那个黑暗的屋子里,仿佛只有那个黑屋,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天地,才可以自由地呼吸……
三天了,我对厂里的状况一无所知。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吃饭的队伍也越来越大,食堂的人说紧缺人手。总经理当着表哥的面:“干脆叫二妹去食堂帮忙吧。”我心如刀绞——原来我只适合做一个烧火丫头?表哥没有说话,这事就算告一段落。就在那天,表哥因为有事去了外省。
我学习的日子仍然一无所获,老总又叫办公室主任给我传话,叫我去食堂帮忙。也许是沉默得太久,我终于爆发了:“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说来惭愧,以前在家里父母惯着,结婚后老公宠着,我做出来的饭真的怕大家吃不下去!”气呼呼地说完后我回到我的小黑屋,掏出手机给表哥拨了一个电话,我压制住心头的怒火,没有一开口就询问是要我来做库管还是来煮饭?我就说:“我都来了好几天了,可是什么也学不到!”
第二天,财务总监和财务主管都来了,还带来了销售部的经理,叫老总的姨妈三天内把所有的库存盘完,然后和我交接。看着姨妈的脸涨得通红,我很奇怪自己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当所有的钥匙交到我的手里,我居然没有感到一点沉重。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了,很多东西我确实不懂。赵心便把他们质检部部长给他们讲解时的笔记交给了我:“这上面有关于原材料和成品的东西,也许会多少帮一点忙。”通过那些,和姨妈以前开的一些原始发票,我终于掌握了BV、BVR、BVVB、BLVVB、YJV……以及交联料、绝缘料等等的'区别。渐渐地,上班越来越顺手,还有闲暇的时间和工友们打一点小麻将。
回到小黑屋,早已听得麻木了的鼠叫声再也激不起我的恐惧,但另一种声音又吞噬着我——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瞪着天花板,一点也不担忧顶上半沾半掉的白块掉下来砸坏我的眼睛。因为我觉得我的眼睛早就迷茫了,甚至连我的心也开始迷茫了!我开始疯狂地怀念起电脑的滋味来。
听到我的唠叨,赵心就帮我装好网线,还把他学生时用的电脑借给我。我就用他的电脑,在久违的空间写下了我的《谋生路》——
厚重的行囊
随着梦想的翅膀
飞越到谋生的地方
满地泥泞拼命地为我鼓掌
滚滚黄沙殷勤地为我上妆
还有同一首歌每天为我举办——
乐手鼠抱着我的零食就开始弹唱
更有那屠宰场
猪星的分贝一个胜一个高亢
盛大的欢迎仪式让藏好的白发也忍不住探头
一望望
再望望……
没想到这不经意的几句话被赵心在新厂的电脑里看见,于是借了同事的摩托,到街上给我买来好多张防鼠板。不苟言笑的我激动得流下泪来:“在这个看似热闹却偏僻之极的鬼地方,幸亏有你,我的好弟弟!”
没过几月,我也搬到了新厂,这时的我对新厂也没有最初的那种向往了。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工作上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在新厂除了老总和部门经理有单独的办公室,而我,居然也破天荒地享有了这样的殊荣。我更加卖命,厂里还配了一个协助我工作的人。我应该开心了,可我却疯狂地想念我的女儿,甚至有放弃一切的念头,只盼齐家团聚!
善解人意的妈妈趁女儿放假的时候把女儿给我送来了,忙的时候我就叫女儿在办公室里玩着电脑。可有时我居然忙得没有了吃饭的时间,等忙完才想起我的宝贝女儿应该饿了。可她却嘟着她的小嘴来找我:“妈妈,刚才我饿了,是赵心舅舅带我去吃的饭,还叫食堂的给你留饭了。”我百感交集,赵心,你是冬天里的一个火炉,夏天里的一杯凉水……
为了能留住我在厂里上班,表哥把女儿和我哥哥的孩子一起转到了工厂附近较好的学校。让妈妈安心给我们看孩子,让我安心上班。可天不遂人愿,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而爸爸本身就是一个老病号,我又不得不回到相夫教子的行列中来。赵心也因为他女朋友的关系离开了厂。
回家之后看似清闲,却又是另一番忙碌,和赵心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今天一大早,妈妈给我打电话来,说赵心走了!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去哪了?是不是和他女朋友去外省了?”妈妈声音梗塞:“赵心爸爸刚给我打的电话,说他的赵心走了!他的赵心没了!”我头皮发麻,舌头打结:“这……怎么……可能?他才……二十几岁……还没有娶妻生子……”如果这个电话不是妈妈打的,我一定会骂对方胡说八道!
尽管我不愿意相信,可赵心真的走了。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不长眼睛?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让那些人走?二十几岁,就走完了一生。回想起我那刚出生就逝去的儿子,当时的痛难以言喻。那赵心的父母呢?走了老来子,走了唯一的独子,他们该怎么活?老天不会随人意,不会做天莫做天!
凄凄惨惨戚戚,我却连赵心最后一程也无法相送,只好在这里写这些浅薄的文字,聊表我对赵心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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