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运河探月散文
周末晚，到南长古街的“闲来雅去”茶馆品茗。
正是农历八月十三，没等地上的华灯初放，一轮明月早已挂上惠山之巅龙光古塔，将漫无边际的银辉泼在地上，整座城市就披上了静谧而神秘的素装。从古街漫无目的地徜徉出来，我猛然被古运河两侧那重重叠叠的马头墙上参差的月色迷住了。秋空澄静，天地相融，似乎从宇宙深处的一个不可知处传来感召，于是，沿着青石铺就的街面来到河码头。
月华初露，夜色如洗。伫立河畔，我奔涌起的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却逃遁得无影无踪。真说不清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来聆听3100年前的吴泰伯率众人疏浚河道时的劳动号子和当年吴王阖闾夫差父子攻楚伐齐时的咚咚战鼓？还是来领略当年隋炀帝杨广和康熙乾隆二帝下江南的盛世余韵？与褪去昔日的澹衫薄罗、丝绣团扇的无锡城一样，古运河昔日的辉煌成了遥远的记忆，曾经的繁华与喧闹已远逝在尘封的的.岁月里。只有眼前低吟浅唱的古运河水，在默默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沧桑。
“先生，坐船吗？”
一只小小的乌篷船停泊在岸边，一个笑容与皱纹并存的老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眼巴巴地望着我。我毫不迟疑地点头，上船。橹声欸乃，两岸缓缓向后。我问老人夜间的游船生意好做吗？他说远不比从前，除了象您这样的文化人，还有谁愿意舍弃那些豪华的大游艇而选择这种人工摇橹的小船呢？老人认定我是文化人，这大概是他的职业定性。真是文化人么？我不禁暗自失笑。
薄如蝉翼的月光，轻笼着河面，小船缓缓而动，景也随之而异。霓虹闪烁，灯影斑驳，河岸两边一盏盏红灯笼把整个河道照得一片通红，河水缓缓流淌，将光与影酿成了香醇的葡萄美酒。两边树影婆娑，古建筑的屋顶挑檐倒映在河中，把历史沧桑的面貌展现成一幅连绵不断的山水画，有大写意的潇洒，也有工笔画的细腻，娴静又灵动，惊艳而不媚俗……一时间，我迷失于这无与伦比的美景中。
“哇，好大的月亮”！有人嚷了起来。
我扯回思绪放眼看去，只见古运河上最著名的清明古桥与水中倒影形成一个“满月”形状，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桥上有游人探身眺望，恰如诗人卞之琳所写：“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想来别有趣味！我们都在观看两岸迷人的风光，彼此都是时光的过客，也许，不经意间，你我进入了别人的镜头，成了某段历史的背景。
顺着河道向西弯转再向北行，老人放手让船儿自行顺流而下。鹅黄色的半边月飘上了中天，老人说，钟声就要敲响了。话声刚落，便有雄浑低沉的钟声传来，久久地低回着，将皎洁的月色荡成古运河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循声望向岸那边“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首的南禅古寺，便惊异了，竟不相信尘世间有这般醉人的景致。东移的月华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千年妙光古塔飞檐翼角上，佛塔肃立，岿然不动，唯有桂月静静地在佛角翘檐上流动，伴随着钟声隐隐有诵经声随风漾来，仿佛有一束祥光在岸那边为我引渡慈航，沉寂的心头有泉眼在慰藉中醒来，荒漠中刹那间成了一片绿洲。几缕白云飘过月亮，月色朦胧。清明桥、定胜桥、耕渎桥、跨塘桥……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小石桥，犹如古运河精心织就的一张情网，让人不得不陶醉其中，在现代的喧嚣光影中重温它曾逝去的繁华。
忽然，前方远远飘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悠悠二胡声，间或有幽咽的洞箫伴奏。这突如而来的乐声，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舟继续前行，琴声越发清晰，我听出这是刘天华的二胡独奏曲《良宵》。悠扬低沉，幽幽咽咽的乐声，低旋回转，抚人心弦。犹如薄云轻柔蓝空，犹如月华流泻江面。隐约间，前方现出一小舟，能断定，琴声就来自那舟上无疑。老人似乎明白我的意图，加紧划桨，一会儿，终于靠近小舟。只见两个窈窕少女手持二胡和洞箫站立船首。少女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衣袂飘飘，活脱脱两个凌波仙子，遨游在她们的音乐世界里，沉浸在自己的梦中，全然不顾我们的过往。虽然充满好奇，但终究不敢唐突，小舟轻轻相向划过。
乐声渐渐远去，我还在猜想着她们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还是变现人形的精灵，不知不觉中，小船已过莲蓉桥、江尖渚，河道变得开阔起来，乾隆称喻其是传说中的蓬莱——黄埠墩展现在眼前。
站在船头凝望，眼前这座面积不足一亩，历史上素以“三帝王两宰相一青天”先后登临而名扬天下的河心小岛，在月下显得那样沧桑和孤寂，心中一种莫名的情绪不禁油然而生。一幅历史的卷轴在脑海中徐徐展开：战国初年，北伐齐国的吴王夫差在岛上系舟宴饮，斗志昂扬；战国末，春申君黄歇在岛上指挥民众疏通河道，意气风发；南宋，被元军羁押北上，夜泊黄埠墩的丞相文天祥，在墙上挥毫题诗《过无锡》；到了明隆庆年间，“海青天”海瑞为黄埠墩上的楼阁题写“玩山临水第一楼”匾额。清朝的两位皇帝康熙、乾隆各六巡江南、七幸无锡，也多次驻跸黄埠墩……俱往矣，一个个千古风流人物早已远逝在岁月阡陌中，却留下黄埠墩，留下正气楼、望山楼、文天祥诗碑、蓬莱门，还有亘古的明月和古运河水默默见证着一幕幕过往。
“先生，到了！”老人轻声说。
回神一看，船已停靠在码头。遂下船，上岸。付过船钱，低首与老人握手相别，高高的圆月西斜，已然子夜时分。四周一片寂静，流水声仿佛也被浓浓的月色淹没了，唯能听到的只有漫天而下淋淋沥沥的月华儿泻落声，仿佛自己也在这淋淋沥沥声中升华而去，躁动疲倦的心恍若找到了久违的港湾，早已变得安详、宁谧、平和。远远望去，苍茫月色中，古运河像一条白练般，那般轻柔、那般飘逸，美得令人崇敬而战栗……
夜深沉，不忍归。唉！恨不能张开生命的翅膀来，与古运河这情这景这月消融于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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