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烟散文
每次去外婆家，总能看到外婆吸烟的样子。在外婆家厢房墙角边昏暗的屋里，外婆总是坐在两只脚的小木凳上，背靠着熏得漆黑的土墙，脚前一个四方型的火塘里，一明一暗的火炭永不疲倦地眨着淡红色的眼。火塘边，一个熏得发黑的小茶罐总在一缕一缕地冒着热气，哼着噗嗤噗嗤的催眠曲。外婆低着头，眼睛眨巴着专注地向红里透着白灰的火钹里注视，一杆长长的烟锅紧紧地咬在她的嘴里，吧嗒吧嗒地向外吐着惬意的生活气息。
外婆把吸烟叫做吃烟，她觉得烟是必须要吃进肚子里才有味道的东西，而不是吸着玩儿的事。早上起床来的第一件事，外婆便匆匆忙忙地走到火塘边，用链子系着的铁筷子拔开发白的火灰，寻找那红色的火炭星子。如果发现有一点星星之火的引子，外婆便从灶台边拿来干透的松毛叶子放在上面，然后用手折些粗细不一的干柴。待火塘里的干松毛叶子上冒起青烟，外婆便习惯性地俯下身子，把嘴撅成圆圆的样子，对准冒青烟的松毛叶子用力吹气。直到冒青烟的松毛叶子窜出淡红色的火苗子，外婆才站起身子，用手拍拍膝盖上的灰粒，用砍刀把一些粗大的柴砍短加上，然后在火体上架上三只脚的铁架子，把满身黑色的大铜壶加满水放在三脚架子上。待这一切事情做好后，外婆便找来她的烟锅，打开黑色的方型烟盒子，用手卷起事先裁剪好的烟叶，放在那个黑色的瓦地头里（瓦地头：装烟卷的烟嘴子），对着燃烧的三角架子火焰点上火，吧嗒吧嗒地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外婆的烟锅，外婆一直把它视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自总外婆十来岁嫁到外公家，她的烟锅就伴着她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外婆偶尔走亲戚或者去田间地头，她可以忘记带任何东西，唯一不能忘记的'就是她那只长长的烟锅以及那个发黑的烟袋子。外婆的烟锅外型很简单，对在嘴上吸食的部分是一个中空的铜管子，下面连着一根纸烟粗细的烟管，烟管是用金竹制的（金竹：我们地方的一种竹子，质地坚硬，中通外直）。看上去淡红色里透着铮亮的光，最下面就是一个发黑的瓦地头。瓦地头就是一个凹型放烟的铜家伙，在外婆岁月的擦拭里，隐约可以透过黑的外皮看到红色的铜质。外婆的这个宝贝她是从来不肯借人用的，吸过之后她便收了起来，连外公也不例外。但烟卷她则不那么小气，来了亲戚或者年长一点的老人，外婆总会打开她那个发黑的牛皮小盒子，拿出一片裁剪均匀的烟卷递过去，嘴里得意地说：“自家做的，纯厚打瘾，来一口试试。”外婆的这个烟锅里还有一件秘密武器，那就是常年累月吸食留在里面的烟屎，其实就是烟油，可我们当地都把这种黑呼呼的东西叫做烟屎，你别看它黑黑的样子，它却能够消炎止痛，具有清凉化热之功效。村里哪个小孩脖子红肿了，得了腮腺炎之类的顽疾，都愿意到外婆家来找外婆讨要这东西。这时，外婆也豪不吝惜，拿起一根细长的铁丝往她的烟锅里掏一下，然后用手在粘满烟油的细铁丝上一抹，一团黑呼呼的烟油就到手里。用它擦拭在红肿的腮腺炎上，一两天后，病痛的脖子便能奇迹般地好了。
我们平时吸的纸烟外婆一般是不吃的，她说：“那烟又贵有没味道，吃了还上火，不打瘾。”她抽的烟叶一定是她自己亲手种的。春节刚过，外婆便取下屋檐下吊干的旱烟籽，柔开泛黄的外壳，把它们播撒在土肥的菜园子里。待旱烟的小苗绿油油的探出张望的身子，外婆便把它们移栽在打好滩子的地里，然后浇上水施好肥，在烟叶片上下仔细地寻觅有无可恨的虫子。外婆的烟是从不用化肥农药的，她担去农家肥，拔开烟叶的根部，给它门施上农家肥，拔去与烟叶一起抢吃营养的杂草，捉去企图破坏烟叶生长的虫子。一棵棵的烟叶在外婆在悉心照料下，如同一个个孩子长一天天长出了健壮的身体，在阳光和风雨里由绿变成淡黄的样子。每到这时，外婆总是选个阳光灿烂的时日，拿着镰刀一片一片地把烟叶采摘回去，用事先准备好的草绳子把采摘的烟叶串起，然后把它们挂在房前屋后的瓦梁子下面，不能暴晒也不能让它们淋一丁点雨滴，在通风的屋檐下自然阴干。最后把它们一串一串收起，用剪刀把一断一断地剪短变细，放在干燥通风的竹蓝里存放，这就是外婆一年的“粮食”了。
自从外公走后，外婆显得更加没了言语，每次去她家看她，她总是佝偻着身子依在墙角上，拿着伴随了她一辈子的烟锅，在昏暗的火塘边一明一熄的吸着她的旱烟。在悠悠飘散的烟雾里，她专注的眼神仿佛还在寻觅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借着泛红色的火焰，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公也点着一只长长的烟锅，坐在外婆对面的小木凳上。他们正吧嗒吧嗒地从嘴角边吐出一缕缕的青烟，火塘边上冒着热气的小茶罐子，在温热的火炭上，噗嗤噗嗤地诉说着外婆和外公在火塘边上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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