罶红薯散文
《罶红薯》姬云
二十世纪60年代,红薯是农村人最主要的食品。红薯块、红薯片儿、红薯条、红薯面、红薯窝头、红薯汤,就连红薯秧子、红薯叶都成了农村饭桌上的美餐佳肴。
我老家属平原地区,那年月俺村也种红薯,由于人多地少,种的很是不够吃,没有人家北岭上农村种的多,那里村落稀、地面广,可称资源丰富。更具吸引力的,是北岭上旱地多,产的紫皮红薯特别好吃,不管是蒸是煮还是烧,吃起来又香又甜。因此,我们一帮子小青年就开始商量着向北岭进军。干啥,罶红薯去。当时,我刚考到了安阳县一中,自己更需要准备自己的干粮。二话不说,我果断地加入到罶红薯队伍。每逢星期六回到家,第二天天不亮就跟着本街小伙伴出发了。
所谓罶红薯,不是在地面上拾,是当地村民刨过红薯后,捡人家地下的‘漏网之薯’。
罶红薯,一要工具好,二要肯出力。古人云: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当时,翻地最好用尖头锨,用这种铁锨省劲,翻地翻得快。我给娘要了几块钱跑到供销社代销店,买了一个铁锨头。可是店里没有卖锨把的。我想来想去想到了苇沟。
我们村西边有一个十来里长的大苇沟,苇沟里树不少,以前我见过,有时刮大风树枝折了会垂下来,说死不死说活不活。想到此,我掂了一把旧菜刀钻进了唰唰作响的芦苇沟。
在芦苇沟里我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根可以做锨把的折下来的柳树枝。于是,我爬到树上,把它砍了下来。当我满怀欢喜要带回胜利品的时候,一抬头大吃一惊,“黑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黑黑的脸膛,高高的个子,两眼恶狠狠地盯着我:
“谁叫你来砍树的,这是我们小队的'。”
我说:“我砍的是一根死树枝。”
他说:“还想花蔴疙料嘴?!|”他说着就夺我手里的菜刀,还抓着我的胳膊,诈呼我:“咱到大队去,叫你再犟嘴。‘‘砍一罚三栽五’的规定’你知道吗?!”接着,我和他来到大队见到民兵营长,民兵营长听了我的辩解之后,让我把那根树枝拖到大队院里。几个上年纪的人见了也给我帮腔,他们指着树枝说:“这不能叫树,只能叫树枝儿。‘黑鬼’你就高抬贵手吧”。然后,有人给我使了个眼色:“拖走吧,放到大队院里碍事。”就这样我才有了锨把。事后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是那几个上年纪的人帮我说话,还真坏大事儿。原来,‘砍一罚三栽五’就是砍一棵树罚三棵树的钱,再负责栽五棵树,并且谁举报奖励谁。‘黑鬼’没有把奖钱领到手,我想他当时气得肯定恼一头大疙瘩,哈哈。
时值秋天,我村种麦后,农活并不忙,待上北岭罶红薯的事情准备就绪之后,我和本街七八十来个小青年约好,带着干粮、铁锨、布袋,黎明时分就朝着北岭出发了。
北岭,乃太行山向安丰方向一余脉也。土多石少,巍然屹立,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下了大雪,它横在我村北部,绵延数十里长,远看像一条白色巨龙,银光闪闪,十分好看。北岭上主要农作物就是红薯、棉花、玉米等,至于种小麦当时收成很低。由于北岭大面积种红薯,正好给我们提供了‘用武之地’,
从我们村子到北岭上向北,需要经过一路二河三村庄,一路是安李铁路,二河是珠河、汾洪江,三村是姬家屯、蒋村、张贾店然后就到了北岭。过了张贾店村北头,我们的罶红薯队伍便兵分三路,一路向正北,一路向西北,一路向东北,这样做既不发生争抢地盘,又便于小部队作战,相互离得又不太远,一但有外乡人欺负我们,又能短时间取得联系相互支援,我们商量好等到日落西山一起到张贾店南地,汾洪江北岸集合,然后一起回家。
秋收之后,除去一些散落在地头的红薯秧和部分玉米秸秆,金灿灿的黄土地到处闪着诱人的光彩。当地由于劳力少,地面广,因此收红薯有的是用镢头刨,有的是用犁翻,社民再细心拾,漏网之薯也在所难免。
当我们选好地块,便不顾一切地用尖锨一锨一锨用力地剜地,突然发现一块红薯便惊喜地拾起来,于是劲头更大,接着又使劲地剜呀翻呀,就这样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也不觉得累。并且和身边的小伙伴相互报喜,相互鼓励。
罶红薯收获大小看地块,有的地块漏网之薯比较多点儿,有的地块漏网之薯就很少。鉴于这种情况,需要经常转移“战场”,选择“宝地”。有时候一天能罶一布袋,有时一天能罶半布袋。平均每天都可罶到二三十斤。每当傍晚扛着“战利品”下岭回家,在路上我们总是爱唱当时的流行歌曲《打耙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耙把营归,把营归。红薯布袋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在北岭罶红薯,有时候也会遇上麻烦。由于当地村民发现外地来北岭罶红薯的,有时候把地翻得很不平整,因此,开始“找茬”。
那是我和一个小伙伴在蒋村乡高喻村罶红薯,那天我们正在高喻村西沟用尖锨翻地翻得来劲,突然身后跑来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的壮汉大声呵斥道:“小孩,谁叫你们来俺村罶红薯?把锨给我。”
当时,我拔腿想跑。一扭头,那壮汉已经抓住了小伙伴的尖锨,并且把我们俩人的干粮布袋紧紧攥在手里。
没办法,我们被“俘虏”,只好乖乖跟着那壮汉往高喻村走去。
当我定神一看,高喻村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可以说是我见到的最小最小的村庄。一进村,通过高喻村民才知道那壮汉是高喻大队党支部书记。
这个支书可够坏,他把我们的唯一战斗工具尖锨没收了,而且还把我们的干粮布袋系到我们伸手够不着的小榆树上,向着他们村里人说:“看看这俩小孩,带着葱花小油饼,还来咱这穷地方罶红薯。”
我说“在家我们也不是天天吃饼的,这是偶然现象。”
那支书说:“还狡辩。那你们写份保证书,就说今后不再来高喻罶红薯。”
我说:“行,那你得把干粮和尖锨归还我们。”
那支书说:“还想要东西。放你们走,就不错了。要不把你送到大队关几天?”
我说:“明天我们还要上学呢!”这时候,村里有个中年妇女看到我的小伙伴吓哭了,她对支书说:“支书,放了这俩小孩吧,甭叫他们家里人心焦。”接着又跟我们说:“还不给支书说两句好话。”
当这个支书听到村里社员为我们求情,于是才想起审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俩小青年是哪里人。他换了一种语气,稍温和地问我:“小孩,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古庄的。”
“哪个古庄?”
“西古庄。”
“那你认识姬保生不认识?”
“那是我邻居的一个大伯。”
“他家孩子叫啥名?”
“叫丁有。”
那支书见我回答的很流利。他笑了,并且从树上把我们的干粮布袋解下来连同尖锨给了我们,更加和善地说:“跟我往家里吃饭去吧。”
当时,我们哪还敢相信这支书心肠好,拿起尖锨就走。那支书抓住我的胳膊,不让走。我们只好跟着他到了他家。
原来,这支书是俺村丁有他父亲的一个故交。他老伴热情地给我们盛饭,并且端来一盆红薯,请“小俘虏”吃。
我们侥幸被“无罪释放”了。
罶红薯很累,特别是到中午,我们小伙伴互相喊一声“开饭”。吃完干粮之后,就地躺下午休。
一天,我们正在午休,突然被一阵银铃般的歌声惊醒了:
“天上布满星,月牙儿闪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
那是当时刚刚流行的一首新歌。我们听了感到非常惊喜,悄悄爬在岸边往沟里看,原来是西石村的几位姑娘,前前后后走着唱着。我们五六个小青年偷偷地看着听着,真没想到北岭上还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和好听的歌,至今我还历历在目。
每逢夕阳挂在西山,我们村罶红薯的各路大军便会或早或迟集合到张贾店南地桥北头的岸边。这是一条河面很宽阔,但水流并不大的河叫汾洪江,河上架着一座小桥。我们一边等人,一边休息,一边想着做个啥开心的游戏,有人提议:评分。
何为评分?就是给过路的女子根据长相打分。方法是每人手里拿十个小石子。等那姑娘走过之后,我们开始‘亮宝’,也就是亮出握在手心里的石子,看谁的分高,最高10分,最低1分。
第一个过来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丫头。她脚穿一双花格布鞋,脖系一条粉色方巾,瓜子脸,扑棱头发型,眼睛不太大但还比较好看。我们八个小青年一亮宝:大多数评的都是七分或八分,只有张正明评的是五分,他说这闺女眼睛太小。
第二个过来的是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女子,长得也算不错,但姬小堂一句话打了折扣,他说:“这个女同志看来已经结了婚,评不评都行。接着,有人说:又不是叫你搞对象,评分归评分,还是评评吧。”
等那女子走过去,一亮宝,果然她得的分不高。因为我们几个小青年最大的才十八岁,最小的才十三四岁,关注的都是少女,哪有心关注少妇。
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桥南边来人。突然有眼尖的发现了目标,他喊了起来:“你们看!”
对岸,果然过来一个骑车的姑娘。那时候骑自行车的并不多。于是我们几个小青年一起耐心地等待她的到来。
她走的越来越近了,七八个小青年瞪大眼看着,这确实是位美女:年龄大约有十四五岁,梳着一双又粗又黑的辫子。红花布衫,蓝裤子,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看上去长得很俊。她骑着一辆新自行车翩翩而来,简直就像一只会飞的凤凰鸟。
等那姑娘骑车走过去。我们七八个小青年扭过头来一亮宝,都是满分。有个小青年又添了两个石子,他评的是12分。问他为啥评12分。他调皮地说:“人家还骑着一辆新车,所以我加了2分。”大家一起哈哈哈地笑得特别开心,等人到齐之后,我们扛起罶来的红薯,唱着歌儿高高兴兴下岭回家了。
多少年了,每当我拿起热腾腾的紫皮红薯,总会想起北岭,总会想起北岭上罶红薯的那些趣事,心里也总会涌上甜滋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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